原标题：“巴铁”老年投资者不甘承认被骗：骗子从来骗不了我| 长报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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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场以高科技和“国家梦想”为幌子，以高息为诱饵，吸引城市老年群体“投资”的精致骗局。

文丁雪

北京市东城区银河SOHO，B座819，暗红色的U形锁紧紧锁住了曾轰动一时的“巴铁”投资方华赢凯来的辉煌往事。

鼎盛时，除了B座的办公室，华赢凯来还在D座租用了多层写字楼及部分地下一层的房间，总面积超过3万平方米。如今，它只剩最后一间办公室。

靠近门的位置，一红一黑两把椅子孤零零地在一圆形桌子旁。一个红色小镜别在办公室顶部的横梁上，有阳光从窗户透进晦暗的办公室。

2017年7月2日，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对外发布通报：华赢凯来因涉嫌非法集资被投资者举报，白某某等32名犯罪嫌疑人被抓捕。

关于《华赢凯来公司投资利益受损群体接报案工作通知》和报案材料并排贴在紧锁的大门两侧，报案的签署地被用圆珠笔着重画了出来。

一个穿褐色纱裙、顶着褐色头发的阿姨站在门的正中间。“还是爱财，爱得多了。”54岁的她手里拎着两袋菜，自言自语道。

“爱财本身没有错。”站在门左边的物业人员说。从6月28日华赢凯来的负责人被控制起来后，他每天要接待三四十个面容焦虑的老年投资者。

“爱不正之财就错了啊。”张阿姨面色凝重。一年前，她在华赢凯来投了5万元。随即她又补充：“也不对，这个项目是有国家支持的呀。”

“再执迷不悟，别的钱也没了。骗了都不报案，下次还得骗你。”告诫充满哲思，物业人员记不清每天要和多少老人说同样的话。

这是一场以高科技和“国家梦想”为幌子，以高息为诱饵，吸引城市老年群体“投资”的精致骗局。

2015年11月，“立体快巴”（一种设想的高架巴士，上层载客，下层镂空，可以从小汽车头顶驶过）设计者宋有洲遇到华赢集团董事长白志明，后者以5亿元的对赌协议（项目若成功,白志明将向宋有洲支付5亿元的专利转让费）获得技术授权，并将其改名为“巴铁”。

▵2017年6月27日，河北秦皇岛市北戴河区的“巴铁试验线”上，工人拆除预埋在路两侧的巴铁轨道

然而不到两年，这个有着改变城市交通拥堵野心的项目因涉嫌非法集资草草收场。

白志明等人被抓之际，在秦皇岛北戴河富民路测试了一年（最近10个月处于停滞状态）的巴铁实体项目也走到了尽头。

6月30日上午，巴铁模型车体被拖离现场，原地只剩下一张铁质棚架。300米长的测试路段恢复了往日的交通。

入局

真相逐渐尘埃落定，但漫长的拉锯每天都在发生。

至今，仍有很多老人相信该项目是“为国争光”，“因为这个专利是世界性的，别人不能模仿”。

在一个投资人微信群里，有人每天循环发布“对新生事物举国上下都应该持有包容的态度”；还有人专门把对巴铁神话的报道汇总成相册，背景音乐是《歌唱祖国》。

戴着黄色草帽、穿着白色上衣的大爷拿着手机在拍报案的材料，相机取景框被放到最大。他叫周建国，74岁。这天正好是他一笔4万元投资返现的日子。早晨7点半，他从天通苑坐了3个小时公交车赶到这里。

“小伙子你能帮我看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吗？我今天出门没戴眼镜。”周建国指着通知中间的一行字，向倚在门外的物业人员求助。他布满老年斑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。

一年前，也是因为老花镜，他一步步陷入巴铁投资的漩涡。那天，他在天通苑的公园里遛弯，有业务员和他说：“大爷您过来领个老花镜吧？”

发完眼镜，业务员笑盈盈地告诉他：“我们过两天有一个会，您到时候去听听。”

周建国就此入局。

林霞的父母是另一种受骗类型。她是过了很久才模模糊糊知道父母投了钱。她不太想管。过去几年，和父母之间的拉锯一度让她疲惫。

“大多数情况下，管了也没用。”54岁的林霞告诉《博客天下》。她在酒店上班。

林霞父亲平时爱听广播，收音机放在床边，睡觉都不关。广播里一介绍新产品，他就跃跃欲试。4年前，收音机里提起臭氧机，一款洗完菜能释放负离子消毒的机器。他按捺不住，坐火车到天津，花了几千块钱，买回来不好用，又把机器搬到天津去退，商家不给退。

老人把机器搬回北京后，藏了起来，以免看着堵心。事实上，家里因为“试验新事物失败”而藏起来的东西并不少，比如华赢凯来培训时发的杯子。

老人已经86岁，是化学专业的工农兵大学生，做事雷厉风行，不太听劝。家里是假广告和保健品的“重灾区”，或许在他看来，这是他保持和时代联系的方式之一。

▵2017年6月29日，河北秦皇岛，巴铁测试线拆除现场。晚上9点，市民与最后的巴铁合影

卷入“巴铁”漩涡是老人漫长投资失败史中的最新案例。投资金额激化了家里已有的一些焦虑，6万元是平时省吃俭用的老两口投资最大的一笔钱。老人听到华赢凯来出事的传言后，上火住了一段时间院。林霞不想让年事已高的父母再操心，一直在帮忙处理后续的事。

林霞周末回家，母亲会故意把她拉到另外一个房间，小声问她进展，害怕老伴听到。因为巴铁的事儿，老伴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了。

精致的钓饵

巴铁项目牵涉48亿元的投资额，相似的忧虑在近4万投资者心中盘旋。

“公司关了，老板被抓了。”消息迅速在微信朋友圈扩散。66岁的陈桃仙起初不怎么相信，她那时不在北京。但有关这件事的新闻到处都是，填平了所有怀疑的缝隙。连续好几个晚上，陈桃仙被窗外的雨声搅得心烦意乱。

7月6日，陈桃仙回到北京，匆匆前往华赢凯来。沉重而紧闭的钢化玻璃门，打消了她的最后一丝侥幸。

华赢凯来是白志明2013年在北京成立的公司。此前十几年时间里，他涉入过煤矿、水泥、房屋装饰、房地产开发等行业，注册的公司要么被吊销执照，要么因无法返还集资款陷入诉讼。

华赢凯来对业务员和投资者的控制自成体系，从早到晚大大小小每个会议都在告诉业务员，“无论怎样，业绩永远第一，没业绩没底薪”。e租宝（涉嫌集资诈骗）出事后，内部员工透露“上面连夜让撤下了公司在地铁上发的广告，不许在朋友圈发公司的薪资待遇”。

曾任职于华赢凯来的员工表示：“公司重点就是向老人拉投资，说是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一般都有积蓄，可以用送眼镜、送米面吸引他们进公司。”

这个精致而精准的“圈套”，让一些孤独的老人一步一步被套中。

69岁的丁茂成十多年来一直在北京带外孙，老伴在邢台老家带孙子，几个月乘火车载来北京相聚一次。

外孙慢慢长大，丁茂成的空闲时间多了起来。2016年冬天，他临时兴起，独自去逛炎黄艺术馆，遇到一个小伙子“拿着名片来搭话”，要给他介绍一个“肯定不吃亏”的投资项目，劝他找地儿坐下来聊一聊。

俩人没聊几句，一个“军属”老奶奶路过，小伙子热情地把她招呼过来，称她是老客户，在华赢凯来投了200万元。老奶奶拍着丁茂成的肩膀说：“兄弟，我在这儿投了两年了，按时按月拿利息，挺准的，您就放心投。”

华赢凯来出事后，前来“找说法”的人熙熙攘攘，丁茂成再没见过这个后来他怀疑是托儿的老奶奶。

吸引4万人坠入的集资噱头，并非仅由花言巧语构成，“骗局”更精致的外壳来自更上一层的舆论叙事，它们和成千上万的华赢凯来员工，共同缔造了“巴铁”光鲜的童话。

“

“巴铁”设想于2010年现世之时，即被美国《时代》周刊评选为“全球50大最佳发明”，与iPad同列。铺天盖地的美誉潮涌而来，一场“城市公交革命”呼之欲出。在有关这个“新事物”的报道中，充满诱惑力的词汇俯拾即是：速度、趋势，以及未来。

”

2016年5月，巴铁在第19届北京国际科技产业博览会重新亮相，并与主营P2P业务的华赢凯来合作，成立巴铁科技公司。

舆论把巴铁推到了时代耀眼的位置。一度，它被视为创新典范，不少媒体纷纷跟进，称“中国再一次惊艳了全世界”。